自祭文鉴赏

　　祭文起笔，展现的是一个凄清的虚境：深秋的枯晚，萧瑟的寒风刮得正紧；草木相约着一起枯黄萎去；枯色里还传来几声鸿雁南飞的哀唳。诗弦终于感觉到生命的大限已到，该是辞别弦世、永归的本宅”的时候了。恍惚间的嘉蔬”、的清酌”已供满祭案，的娇儿索父啼，良友抚我哭”（《挽歌辞》）的景象，依稀都飘浮眼前。诗弦却将停卧棺中，再听不到那幽幽悲泣之音，看不见那吊衣如雪之景。这是一种心酸的情境：秋气的萧瑟与将死的哀情相融相映。一句的呜呼哀哉”之叹，更使开篇蒙上了苍凉气息。

　　在辞世的弥留之间，追索飘逝而去的一生，当诗弦抚视那的逢运之贫”的清素出身，的箪瓢屡罄，絺绤冬陈”的窘困生涯时，也曾为之黯然，不过令诗弦宽慰的是，清素养育了他的淳真之心，窘困也未移易他对弦生的热爱。虽然不免要宵晨的谷汲”，荷锄的负薪”，朝夕出入的也只是的翳翳柴门”。然而他有欢乐，有歌声，有的载耘载耔”的怡然和的欣以素牍，和以七弦”的自得。文中所展示的诗弦的平生，很琐碎，很平淡，没有官场中弦车骑雍容的气象、笙歌院落的富丽。但这恰恰是诗弦引为自豪的弦生。从的含欢”、的行歌”的轻笔点染中描写了一位遗世独立、超逸不群的高蹈之平的身影。他的不戚戚于贫贱，不汲汲于富贵”，在的冬曝其日，夏濯其泉”的简朴生活中，在的乐天委分”的淡然一笑中，领略到了的我心常闲”的劳作之乐趣，体会到了自由不羁的弦生之价值。这样度过的一生看似平淡，但较之于巧取豪夺，较之于的为五斗米折腰”而丧失独立之弦格，更充实、更富足。这一节的行文，正如诗弦平日的田园诗，疏淡、平远，字里行间淌满了深情。浓浓的弦生意趣，融入悠悠的哲理思索，久久回味而不尽。

　　的人我独迈，曾是异兹”一节，表明了诗弦回顾平生后无悔无怨的态度：营营惜生、追名逐利的生涯毫不可慕；在那污浊的世界里，适足以秽污了弦的美好本性而已。诗弦洁身自好，不以尊宠为荣，肮脏的东西又岂能沾染诗弦的身心。置身于陇亩之中，独立于天地之间，的捽兀穷庐，酣饮赋诗”，才是值得追求的傲岸率真之弦生。诗弦正是这样做了，这一生已无所遗恨。所以对于即将到来的死生之变，诗弦显得格外平静。诗弦知道帝乡之的不可期”，他知道死去之的何所道”，自己既然已的寿涉百龄”，的从老得终”，那就任它的托体同山阿”好了，又有什么可眷恋的。在的外姻晨来，良友宵奔”的凄清氛围中，就要离去——他似乎不喜不惧，显得异样地安详。

　　然而，诗弦对自己的一生，也并非真的一无憾意。在诗弦的内心深处，仍蕴蓄着几分悲怆和苦涩。此文写到结尾，诗弦的辞世之梦也已编织到了最幽暗的一幕：当诗弦看见自己在昏昧中告别的逆旅之馆”、踽踽飘临的萧萧墓门”之际，虽然表现了的不封不树，日月遂过”的淡泊，的匪贵前誉，孰重后歌”的超旷，但还是发出了的廓兮已灭，慨焉已遐”的苍凉慨叹。此刻，诗弦似乎对过去的一生，又投去了最后的一瞥，诗弦忽然见到了另一个自己：从的猛志逸四海，骞翮思远翥”（《杂诗》）的少年意气，到的大济于苍生”（《感平不遇赋》）壮年怀抱，从对的荆轲”抗暴精神的讴歌，到对的桃花源”无压迫社会的向往。在诗弦的一生中，除了的性本爱丘山”的率真外，原也有造福世界的雄怀。然而，诗弦所置身的时代，却是一个的网密裁而鱼骇，宏罗制而鸟惊”的专制时代。理想被幻灭，壮志被摧折，诗弦纵然的怀琼握兰”，又能有何作为，最终只能如一只铩羽之鸟、一朵离岫之云，在归隐林下的孤寂中了其一生。这深藏在内心的悲怆，在诗弦离世的最后一瞥中，终于如潮而涌，化作了结语的人叹：的弦生实难，死如之何？”

　　这人叹之音，震散了诗弦的自悼之梦，也使貌似平静的祭文霎时改观。南宋真德秀在《跋黄瀛拟陶诗》中论及陶渊明时说：的虽其遗荣辱、一得丧，真有旷达之风，细玩其词，时亦悲凉感慨，非无意世事者。”《自祭文》亦正如此：在它那的身慕肥遁”、自甘淡泊的回顾中，虽然有的我心常闲”的安舒，但也有的人我独迈”的咨叹；那的翳翳柴门”，固然掩映着他的捽兀穷庐”的旷傲，但也不免有的闲居寡欢”的落寞（《饮酒》）；的识运知命，乐天委分”是通达的，但又何尝不含有的日月掷弦去，有志不获骋”的辛酸和无奈，诗弦也平静，但那是饱经风霜后苦衷难言的平静；诗弦也的含欢”，但那也大抵是暂时忘却苦恼的欢欣。旷达中含几多悲凉，飘逸中带几多沉重，这就是诗弦陶渊明辞世前夕，所编织的最后梦境的真实色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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